谁在制造虚假流量？起底网络水军“生意经”

　　从批量点赞到恶意举报，从虚假评论到直播间数据造假，这些身穿隐身马甲的“网络水军”，有组织地通过引导错误认知、挑动对立、炒作热点等手段疯狂牟利，不断侵蚀行业生态、侵害网民利益、冲击平台秩序。

　　前不久，山东烟台的梁女士就遭遇了竞争对手雇佣水军发起的恶意举报，导致她的直播账号带货功能遭永久封停，苦心经营半年的心血一夜归零。

　　从爆单到封号

　　当举报成为打压同行工具

　　去年8月，山东烟台的梁女士从短视频营销转入了直播带货，主要商品是某国产化妆品。经过半年多的不断摸索，从今年年初开始，梁女士的直播流量有大幅起色，并且还积累了一批稳定粉丝。

　　网络主播 梁女士：最好的时候我一天播五场，能卖几万块钱。因为我们没有付费，是纯免费的流量，开始有利润了，终于开始正常有点收入了，突然被封号了。小黄车的商品分享功能永久被关停，等于这个号废了。因为我们就是卖货的直播间，没有小黄车了，收入就等于零了。

　　毫无征兆的封停让原本打算大干一番的梁女士措手不及，因为直播带货功能被永久封停，就意味着之前的努力和投入全都付诸东流。

　　网络主播 梁女士：我们这个设备就五万多，办公场地七万，一个员工至少每月四千块钱的工资。电商和实体店不一样，我支起架子直播，就立刻有客流量了，不是这样的。需要前期积累，从没流量到低流量，从流量少到流量多，到爆热门，需要时间。

　　面对飞来横祸，梁女士试图通过申诉来讨回公道，然而几次尝试都被平台驳回。

　　网络主播 梁女士：我们也提交申诉的材料了，包括我们美白产品都有美白证书的，抗皱的产品都有抗皱的证书。我们把证书、所有的检测报告、生产许可、专利证书全部上传了，都没有用。

　　竞争者购买水军

　　借各种理由恶意举报

　　梁女士告诉记者，直播中偶尔会遇到个别负面的评论，她也在不断改进话术从而避免出现违规，可是这次被永久封停的处罚让梁女士觉得非常冤，也很蹊跷。直到烟台莱阳警方找她协助调查才了解到，她是被不同品牌的竞争者购买水军后，通过“功效虚假”等借口大量向平台恶意举报，最终导致梁女士账号的带货功能被封停。

　　莱阳市公安局网安大队民警 周晓威：调查过程中，我们发现有一些存在商业竞争的公司，同品类的公司在竞争过程中，会买这种举报的水军服务，恶意给对方的直播间，或者是作品进行恶意举报。致使对面在直播过程中，因为违规下播，或者是让对面的一些宣传视频违规下架。

　　异常流量露马脚

　　警方抓获42名水军

　　恶意举报只是网络水军危害的冰山一角。2024年11月，山东烟台的莱阳警方根据线索侦查，深挖出一个覆盖流量供给、营销推广、刷量控评全链条的违法网络水军团伙，查明涉案团伙10个，抓获涉案人员42名。而梁女士的遭遇也正是这些网络水军团伙所为。

　　2024年11月的某一天，烟台莱阳市当地的个体经营者董女士打开了直播带货页面，为了带动线下门店的销售，她前一天花100多元买了粉丝互动、直播间人气等水军功能。

　　被恶意举报的网络主播 董女士：差不多有100人在线，有十几个人互动，但是互动有点假。一开始感觉好像真的有我们本地的人，但后来说着说着就发现太假了。

　　购买虚假流量

　　数据异常引警方注意

　　董女士在购买了几次人气和互动后，效果并不如预期，另外她觉得这种购买来的虚假流量并非长久之计，而且也有不妥之处。在此期间，董女士直播间的流量数据异常也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莱阳市公安局网安大队民警 周晓威：这个直播间存在异常的流量，短时间内涌入大量的类似于“僵尸”观众，存在异常的直播间发言这些情况。正常的直播间，进入观众会有一个过程。像他们这种进，短时间内，十秒二十秒之内，涌入大量的“僵尸”账号，这个账号就持续在直播间，也不会去发言，也不会有其他任何动作，就在这挂着，下播的时候就消失了。

　　警方深入调查层层溯源

　　锁定违法人员

　　针对这个明显异常的直播间流量线索，莱阳警方成立专案组展开了深入调查，通过询问涉事主播以及相关线索收集，一个潜伏在网络深处，以真人众包、群控机房、定制化网站等为主的网络水军违法团伙，逐渐被警方层层溯源并锁定相关违法人员。

　　莱阳市公安局网安大队民警 梁帅：流量需求方的上一级就是一些销售代理，这些销售代理的职责，就是通过在行业领域内，广撒网寻找一些潜在的客户。收集到这些客户的需求以后，他们再联系这些网站平台，也就是他们这个行业内所谓的社区，这些社区的作用就是将各种各样的流量资源汇集到网站，等销售代理在这个平台下单，提供这些流量的需求。

　　今年2月中旬，在掌握大量线索和证据后，烟台莱阳警方抽调110名精干警力展开抓捕行动，共抓获涉案人员42名，打掉水军团伙10个，缴获作案手机1000余部，关停虚假流量贩卖网站200余个。

　　水军服务实现“定制化”

　　形成成熟产业链

　　据烟台莱阳警方介绍，在此次侦破的网络水军案中，犯罪团伙涉及的水军业务范围非常广泛，从直播间人气到粉丝数量、从恶意举报到虚假互动，几乎可以提供所有虚假流量需求，而且水军服务可以实现“定制化”，已经形成一条成熟的黑灰产业链。

　　水军业务被明码标价

　　真人机刷分工明确

　　在警方提供的这个网络水军网站中记者看到，不法者将这个网站设计成一个类似电商购物的平台，水军业务被明码标价按需购买，而且功能也被分门别类，其中粉丝数量被分为有效粉和普通粉，其中有效粉每个0.25元，普通粉每个0.23元，普通粉比有效粉便宜的原因是后期可能会掉粉。另外，点赞、评论、转发等功能除了可单独选择外，还可以按套餐组合购买。

　　莱阳市公安局网安大队民警 梁帅：网站上明码标价，有一些是论条计，有一些是论小时计，有一些是论人数计，想要多少就按照客户的需求来。

　　莱阳市公安局网安大队民警 周晓威：除了常见的转发评论点赞以外，还有定制化的互动服务，包括直播间的互动、固定话术的互动，还包括可以指定的一些直播间主页的举报，“宝妈团”这个产品类型丰富多样，可以根据客户的具体需求，进行定制。

　　水军业务被明码标价

　　真人机刷分工明确

　　据警方介绍，水军团伙不仅能给需求方提供按需定制功能，还把具体的水军业务也进行了细化，针对恶意举报可以选择真人的兼职宝妈来实施，举报范围包括各大网络平台。

　　针对直播间增加人气，可以选择黑客软件，它的特点是能达到人气瞬间暴增的效果，可以实现数万甚至无上限的虚假流量。

　　在网络水军推广业务时，价格高低以是否真人操作来区分，黑客软件、群控等这些技术手段，虽然能实现大量虚假流量，但价格相对低一些。而“宝妈团”、手机墙等水军是真人操作，所以价格相对要贵一些。

　　莱阳市公安局网安大队民警 周晓威：宝妈团的单价会高一点，因为是真人在操作，单价要比群控相差5到10倍。群控可以对“宝妈团”进行补充，它可以实现一些“宝妈团”实现不了的数量，可以达到上千或者上万这么一个数量。比如说评论，“宝妈团”可以根据客户的需求，去指定“盖楼”评论，或者指定的一些话术进行评论，但是使用群控，可能就只能用表情，或者是符号去做简单的评论。

　　据警方介绍，由于网络水军的运作模式具有高度隐蔽性，这也给执法部门的打击带来很大难度。另外，相关水军的违法行为也都是通过一些暗语来进行，例如用“S蛋”来指刷单、“鱼塘”来指接单群等，以此来规避平台和相关部门的监管打击。

　　莱阳市公安局网安大队民警 梁帅：水军的受众群体比较狭窄，也比较隐蔽，而且购买它的人也不会对外宣称说买了多少流量。所以这种高隐蔽性，实际上也会助长这种虚假流量风气。

　　网络水军形成黑灰产业链

　　幕后架构复杂

　　在网络水军成熟的黑灰产业链中，最上游是流量供给方，以软件开发者、社区经营者为主；中游是水军业务的推广者，也就是销售代理；最下游是水军业务的操作者，包括以兼职时间灵活的“宝妈团”为主的刷手。

　　据莱阳警方调查发现，涉案的网络水军团伙背后由复杂的人群构成，其中技术开发者负责编写自动化脚本、开发群控软件等工具，通过技术手段模拟真实用户行为，绕过平台监管。

　　黑客软件开发者 犯罪嫌疑人 陈某华：这个软件会自动运行，自动运行就不用管了。它相当于模拟一个正常手机，正常手机发包的路径，就可以实现虚假流量。

　　据警方了解，一些网络主播为了将某类低价值商品以高价卖出，他们会不断购买水军黑客软件的服务，通过直播间的虚假人气来营造繁荣假象，以此误导消费者，从而获取暴利。

　　莱阳市公安局网安大队民警 周晓威：它是增加指定直播间的在线观看人数，可以达到万级数十万级的直播间人数增长，量是远超于“宝妈团”和机房所生产的在线观众数的。

　　作为虚假流量的交易平台，水军网站的运营者则负责承接水军业务、调度资源、结算资金，他们通常以“科技公司”“营销公司”为幌子，将水军的违法犯罪活动隐藏在正常业务中。

　　水军网站运营者 犯罪嫌疑人 刘某：这种水军业务都可以上架，客户在这个网站里面就可以买，跟淘宝差不多。比如你粉丝要一百个，那固定一百个，但是你如果说需要一个套餐的话，那你就自己去选择。去选一百个粉丝，选一百个点赞，选一百个评论转发。营造了一个好的、热闹的氛围的假象。

　　最下游为“真人水军”

　　由兼职群体组成

　　网络水军最下游的是一些具体操作的“真人水军”，他们通常由时间弹性的兼职群体组成，也被称为“宝妈团”，他们通过点赞、评论、举报等简单操作来赚取佣金。

　　莱阳市公安局网安大队民警 周晓威：主要就是一些在家带孩子的宝妈，所以行业内，把她们整个群体叫作“宝妈团”。她们有带头的团长，接到任务以后，通过微信群组，把这些分发到宝妈手中，由这些宝妈操作自己手中的账号，完成这些水军的行为。

　　消费者被假象迷惑

　　一步步进入消费陷阱

　　在黑客技术人员、网站经营者、“宝妈团”等网络水军的各个环节助推下，虚假流量以商品形式售卖给需求方，而消费者在密集下单、万人围观、批量好评等假象的迷惑下，一步步进入精心编织的消费陷阱。

　　网络水军危害日趋扩大

　　重拳出击刻不容缓

　　网络水军从最初的“单兵作战”发展到“规模操作”，从侧面的舆论引导到直接的黑公关、流量造假等，网络水军乱象已成为扭曲市场竞争、破坏平台生态、侵蚀社会信任的毒瘤。

　　近年来，从司法机关加大网络水军违法行为的审理力度，到公安、网信等部门持续开展专项打击行动，针对网络水军的整治取得了一定成效。

　　2024年11月，江苏宿迁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宣判了江苏全省首例全链条打击的刷量控评类网络水军案。2022年11月，宿迁警方在办理一起网络刷单案件时，发现一名嫌疑人同时参与了网络信息虚假“转赞评”违法活动。通过线索摸排，民警奔赴河北唐山，抓获宗某及其团伙，以及宗某的老板冀某。

　　江苏省宿迁市泗洪县公安局网安中队长 王乐：这个“水军”团伙他们手里有6000余部云手机和大量账号，通过群控软件和脚本控制，就可以批量操控这些云手机。

　　短时间内使话题冲上热搜

　　获利四千余万元

　　嫌疑人通过购买云手机和一控多的虚拟软件，每天可以提供虚假“转赞评”几十万次，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能让某个帖子话题活跃度上升，甚至变成热搜。以此“手段”，冀某获利多达4200余万元。

　　宿迁市公安局大数据支队政委 魏鑫：形成一种非法竞争的乱象；第二，严重混淆了视听，侵犯了普通网民的知情权。在一定程度上也危害了青少年的价值观。

　　江苏警方经过六个多月的持续深挖，奔赴河北、河南、北京、内蒙古等六省市，共抓获14名犯罪嫌疑人。2024年8月，泗洪县人民法院对该案作出一审判决：冀某作为主犯，因犯非法经营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六个月，并处罚金三千万元，宗某和团队其余人员均各自领罪。2024年11月，宿迁市中级人民法院二审维持原判。

　　另外，针对制造虚假流量的网络水军日趋规模化、危害扩大化，公安部依托“净网”专项行动持续重拳打击。2024年，全国公安机关共侦破“网络水军”案件900余起，抓获嫌疑人5000余名；网信部门持续加大对网络水军打击力度，协调关闭、下架网站平台400余家，督促重点平台清理违法违规信息482万条，处置账号和商家店铺239万个、群组5.2万个。